第815章 原来是你啊,史书里的名兵
一根窄窄的,边缘有点卷曲的,锈迹满布的铁条。
沉乐看了半天,都看不出这玩意儿曾经是什么,只有从盒子上附的纸条,才能读出它的历史:
一把剌刀,或者说,一把剌刀的残片。它曾经属于一位八路军的连长,在子弹打光之后,用这把剌刀,连续捅穿了三个敌人的胸膛。
一块烂得不行,巴掌大小的铁片,边缘还有锯齿状的纹路。
根据特事局拿来的记录,这块铁片,属于一位大刀队的队员,铁片上惨烈的痕迹,是劈翻倭寇时崩开的裂口;
一根歪七扭八的铁棒?铁尖?
那是红缨枪扭曲的枪头,是一位民兵老爷子的武器。在掩护乡亲转移时,他用这杆祖传的红缨枪,死死顶在山路口——
“抱敌滚落山涯,尸骨无存。乡中供奉枪头,岁时祭祀。”
还有一个奇怪的玩意儿,是个“匚”形的东西,沉乐想遍了他知道的武器,都对不上号。
最后才知道,那玩意儿是个断裂的钉耙齿,来自一位普通的农民,他用这耙地的农具,砸碎了倭寇的脑袋
一个,一个,又一个。拼死搏斗,不顾自己的安危,不顾身上越来越多的创口,他至死,都紧紧握着那根钉耙
一件一件,或大或小,绝大多数锈迹斑斑,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,甚至完全没有被博物馆收藏、展览的价值——
但是它们的价值就在那里,它们上面闪耀的情感,炽烈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沉乐恭躬敬敬,双手捧起,再双手放到烂铁坨子旁边。放下去一件,烂铁坨子就吸收一件,暴风吞吸,来者不拒:
那一往无前的意志,那牺牲自己的决绝,那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精神——
国家危亡,我辈每一个人,都愿意拼死奋起,为它牺牲,哪怕只能杀掉一个敌人,哪怕只能消耗敌人一颗子弹!
沉乐的呼吸越来越沉重,也越来越急促。他一件一件捧起这些民族的记忆和骄傲,喂给烂铁坨子,在心里默默祈祷:
“前辈英烈在上,后辈消耗掉这些遗物,情非得已,乃是为了修补灵物,为华夏渡过危机寻求助力。
非敢轻视,非敢浪掷,待事情了结,后辈一定一定”
他说不下去了。祭祀?去祭拜?这些前辈,很多都是无神论者,他们不见得会收到自己的祭祀
要不然,去找个陵园献花?去打包一大堆东西,比如战斗机模型,比如东风的照片什么的,给供在墓前?
算了,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搞定吧
满满一箱子的各种铁条,铁片,扭曲变形的不知道什么铁器,烂铁坨子来者不拒,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。
不但膨胀,而且表面的黑沉沉的锈迹,以飞快的速度褪去,露出了铮亮的外表。
沉乐的任何一位老师看到这段画面,都会目定口呆,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“修复”过程:
它的外表改变也好,它的质量增加也好,甚至,它的内部质地改变也好,都完全不合理,完全不符合任何科学规律!
一箱铁器“吃”掉半箱,“吃”掉了远远超过自己增长重量的那些分量,烂铁坨子——现在已经完全不烂了——终于安静下来。
沉乐再三尝试,终于确定它已经“吃饱了”,不肯再吃了,赶紧合上箱盖,准备把剩下的部分还给特事局,拜托他们送回原地;
然后,双手拢住那个大铁坨子,用力摇了一摇:
“嘿——”
巨重!
看着倒不是特别大,也就是双手可以合握的粗细,长度比他自己的小臂也长不了多少。但是,要把它拎起来,那可就太难了:
它上面没有把手啊!
不象哑铃,也不象壶铃,没有一个方便发力的点,想要把它拿起来,难度实在有点儿高
他绕着这个大铁坨子顺时针走了一圈,逆时针走了一圈,开动脑筋,完全猜不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。
这东西铁锁不象铁锁,秤砣不象秤砣,铁锤不象铁锤,还有个中空的巨大孔洞,象是穿着一根杆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。
但是,沉乐搜索枯肠,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。要说是锤头,它太大了,也太重了,什么人能够抡得起这样的大锤?
沉乐闭门造车想了半天,无果,只能先开始进行基本的工作。他用精神力裹住这个大铁坨子,奋力往上拎——
很好,拎起来了,果然精神力比双手靠谱,能够稳稳地把重物托起,一点都不变形,一点都不伤到它。
也用不着去给它底下穿绳子,捆绑,或者寻摸叉车之类的玩意儿移动它。
拎起,平移,挪到一台电子秤旁边,放下来称一称:怪不得那么重,电子秤上跳出来的重量,赫然有30千克!
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?。
吞了那么多武器,哪怕是锈蚀的武器,最后还是生铁,沉乐真心想要说一句:
白瞎了那些材料了啊!
如果不是大铁坨子上金光游走,灵气烈烈如燃,已经到了快要沸腾的地步,光凭这么一块白口铸铁,它是真的坐不稳陶瓮里的位置:
材质比徐夫人匕首要差多了,简直天上地下。而且,铸铁,质量不如锻造的熟铁或者钢,也做不了什么好东西:
一般被用来做铁釜,铁鼎,也用来做铁带钩之类的玩意儿。对了,还有铁权,也就是颁布天下,用来统一度量衡的标准砝码。
不能做兵器,不能做车轴,连农具都不能做——铁铲铁锛也是需要强度的,最起码要用铸铁脱碳钢来做
沉乐真心被这玩意儿难倒了。他拍了一堆照片和视频,弄了个扫描文档,为了怕老师想不出来,还用泡沫塑料削了一个仿制品,拎去请教。
几个教授围成一团,各抒己见,讨论了半天,也只能给沉乐一个答案:
“沉乐啊,并不是每一样发现的文物,我们都能确定它的用途的”
说了等于没说
沉乐只好告退回去,自己想办法。事到如今,他也只能采用修行者的法子:
端坐在大铁坨子面前,双手握住,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体内的热流,尝试勾动它的力量,和它沟通
点点光华如同碎金,被热流激起,在他的眼前飞舞、碰撞、重组。
被驯服过一次的金光,再也没有之前的桀骜不驯,而是细细密密地编织着,把沉乐拖进一个黑暗的隧道,再拖进一团明亮的光辉:
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。一个长得粉雕玉琢,十分精致的孩子,一眼看上去,简直让人以为是个女娃娃。
要不是周围的人都称呼他“小公子”能搞错他的性别
沉乐耐心地跟在他身边,观察着他身边的一切。这家人,似乎是这个国家的顶级门阀,沉乐经常听到诸如“数代为相”之类的话。
按说应该是顶级的尊荣显赫,但是,孩子的日子,过得却并不怎么好:
他父亲好象死了?
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死了?
家里并没有第二个人,能继承相国的位置,族人拿到的官位并不算大,何况,就算官位到顶了也没什么用处:
在孩子的成长阶段,灌满沉乐耳朵的,是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——
秦将军攻伐取十二城
五国合从攻秦五国皆败走
秦攻伐取城
风雨飘摇。战败,割地,再战败,再割地六国贿秦,尤如抱薪救火,薪不尽,火不灭——
在孩子长成少年的过程中,沉乐第一次非常直观地,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意义。
话说,这个孩子,他好象应该很熟悉?是谁呢?韩非子吗?
沉乐绞尽脑汁,死命想着。他看着这孩子努力读书,努力拜见各方学者,想要窥破这纷乱绝望的时局;
他看着这孩子明明身体不好,却努力练武,几次把自己练到病倒,想要争取为这个国家出力的机会;
看着这个孩子明明被家族边缘化,却设法去拜见各个贵人,想要早一点站到朝堂之上,尝试挽救这个国家
但是,他的年纪太轻了,这个国家的危机,也来得太猛烈了。
国君向秦纳地效玺,请为藩臣;
国君向秦献南阳地;
一步一步卑躬屈膝,一步一步压缩生存的空间,最后等来的,还是铁蹄踏破国都——
国亡!
少年站在府邸大门口,几乎是漠然地看着那些曾经熟识的人,没头苍蝇一样来来去去。
他本来可以当官的,以他的血统,以当时的风俗,他只要成年加冠就必然能够出仕,未来很可能一步一步爬到相国的位置;
可是,国家都没有了,王室,贵胄,被一股脑地掳去咸阳,哀哭之声不绝于耳
“可那是我的国家。”沉乐听着他喃喃道:
“虽然它弱,虽然王上不算贤明,虽然那些大臣也可是,那是我的国家秦国,秦国”
他没有被掳去咸阳,或许是因为太过年少,名望不显,秦人的罗网竟然忽略了他。
长成家里顶梁柱的少年,第一次爆发出了世人难以想象的力量:
他变卖所有家财,甚至没有按照礼法安葬去世的弟弟,携带全部财产离开故土,游于江湖,查找顶尖的刺客去行刺秦王:
报仇!
报仇!
“啊!”
沉乐恍然大悟。对上了!终于对上了!
“留侯张良者,其先韩人也。大父开地,相韩昭侯、宣惠王、襄哀王。父平,相厘王、悼惠王。悼惠王二十三年,平卒。卒二十岁,秦灭韩。
良年少,未宦事韩。韩破,良家僮三百人,弟死不葬,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,为韩报仇,以大父、父五世相韩故。”
史书上的文本,在沉乐面前鲜活起来。他看着张良东行至淮阳学礼,一方面为了学问,另一方面,也是查找志同道合的抗秦之士;
他看着张良继续东进,见到了那位神秘的“仓海君”,而得到仓海君推荐一位力士;
再然后,工坊里炉火熊熊,映照着力士虬结的肌肉,铁水奔涌而出,落入泥范
泥范砸开的时候,露出的型状,正是沉乐辛辛苦苦,百般修复的那个铁坨!
“为铁椎重百二十斤。”
沉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!
秦制的一百二十斤,约合现在的三十公斤,有大量出土的、带文本的铁权可以证明——
而眼前这个铁坨子,它不是锁,不是秤砣,不是锤,不是铁权它是“椎”!
“博浪椎”
他喃喃道:
“原来是你啊在秦张良椎,在汉苏武节”
是博浪沙中,刺杀秦始皇的惊天凶器——是差一点儿改变了历史,千百年后犹被人歌颂的名兵!
看到博浪椎出现,沉乐不知为何,竟然松了一口气。有一说一,他一直在想,张良是怎么刺杀秦始皇的:
那可是一百二十斤的大铁椎!
哪怕是链球,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,链球世界纪录,也只有80多米——那用的是7公斤的链球,可不是30公斤!
总不见得真用肩扛式火箭筒吧?
而现在,一座巨大的弩机,被力士扛上山坡,隐在树丛当中。
加装了木杆的巨大铁椎,安装在弩机上,被力士奋力拉开,对准了山坡下方的车驾:
那是车队当中,最威严,最华贵,护卫最森严的一辆车!
就是此刻!
铁椎脱离弩机,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,划破长空,直奔车驾!
一声巨响,木屑纷飞,铜铁扭曲。
车驾被这一击砸得粉碎,场面大乱,战马惊嘶,护卫们惊呼着“保护陛下”
“误中副车。”
轻描淡写的四个字,定格了这柄博浪椎的命运,也让这段历史,掀起了一个惊涛骇浪的潮头
而属于张良的华彩部分,还远未到来。
(本章完)